李爽是星星美展中最活躍的成員之一,她的作品也是我至今講這段藝術(shù)思潮必提的作品之一。
上世紀(jì)70年代末,在第一次星星美展的展覽上,她的《神臺下的紅孩》、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?!渡衽_下的紅孩》中的烈日、紅心和有點扭曲的人形,以及深紅色的調(diào)子,給人一種焦灼的感覺。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》,以低垂的地平線橫貫畫面,凸現(xiàn)了佝僂狀人形的掙扎狀態(tài),地平線上下,黃天黃地,使畫面充滿干涸和疲憊。那是個人人心里充滿憤懣、焦灼,和批判情緒的年代,所以李爽的這些作品,讓我很感動。
70年代末80年代初,每次見到李爽的場合,都是一大堆人,我?guī)缀鯖]有和她說過什么話,那時我對李爽的所有印象,就是覺得她是一個漂亮、文靜的小姑娘,但她作品中的激烈情緒,讓我無法和她的樣子聯(lián)系起來。后來,她的作品變得越來越安靜和好看:畫面總是一個姑娘,一個封閉的環(huán)境,畫面主人公總是坐在一把中國古典椅子上,滿腹心事,沉思,憂郁。這些畫面也許就是李爽對自己和自己心情的寫照。畫面顯示出安靜,越來越類似馬蒂斯風(fēng)格的那種優(yōu)雅,色彩明亮和單純。
我真正近距離接觸李爽,是90年代初,多是在巴黎。那時她已經(jīng)在巴黎定居多年了。我印象里那時她的作品,繼續(xù)保持一種裝飾感覺,只是色彩在冷灰調(diào)子里變化,更寧靜,色彩很好看,有點日本畫的味道。
最近,我收到李爽寄來的照片,讓我大吃一驚,作品變得具有宗教色彩了。我想想,也可以理解,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齡,似乎事事參透,愈加與世無爭。她的這批畫,把西方宗教畫和佛教造像的造型因素結(jié)合起來,人物處理既有點文藝復(fù)興早期宗教圣徒肖像的感覺,又有中國佛教畫觀音菩薩的味道,如豐腴的臉龐,低垂的目光,安詳?shù)谋砬榈取?/span>
李爽年輕時動蕩不安,大起大落,中年在巴黎生活安定,富足,仿佛什么都經(jīng)歷過了。她用陳子昂的詩句“念天地之悠悠”做作品的標(biāo)題,個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,重要的是一個人到了追求吃齋念佛心靈安詳?shù)木车?,也是一種幸事。
"野路子"畫家
李爽畫畫從開始就是“野路子”,沒有師父,沒進過學(xué)院。
一開始,她懊惱自己總是畫不像,“畫蘋果,老想變形,注意光線呀,在著色上玩花活呀什么的,這可能是在繪畫藝術(shù)上的一種萌動。是姥姥給我點醒了,她說得非常智慧,‘畫得像一個蘋果有什么意思,街上買倆真的越看越像,畫就畫個神態(tài),神氣都給畫出來了,還怕不真嗎’!”
李爽慶幸自己到現(xiàn)在都是“野路子”,“比如畫一只鳥的過程中,我聽到鳥聲,會有更深更廣的感覺,產(chǎn)生靈魂上的東西,會去畫一只將死的鳥,拋棄外在形象”。“星星”時期的李爽,是畫會里唯一的女性。其他人都管她叫“傻爽”,“因為我不在乎目的,只做自己開心的事。他們都說,你太沒心沒肺了,什么事都不算計”。
她的作品木刻《掙脫》,油畫《紅白與黑》、《神臺下的紅孩》,都充滿焦灼與對抗色彩,那種力量足以使壓抑已久的人們感到躁動不安。她自己總結(jié),“年輕的時候,對自己的創(chuàng)作半信半疑。可還是拉緊韁繩,不管不顧地憑著一股倔強策馬狂奔。今天看來,就是不想穿別人的鞋和襪子走路,不想活在別人的真理里面”。
與白天祥相愛之前,李爽有過男朋友。但唯有跟白天祥在一起,她有種強烈的幸福感,“那一段時間,我就是想做一個女人,想做一個妻子,再也不覺得自己是假小子,被騙的小姑娘,或者女強人。以前常有這三種感覺”。
快30年過去,李爽的愛人還是“那一個”,還多了兩個英俊的兒子。白天祥從外交官職位上退休后,一邊寫書,一邊管孩子,還做家務(wù),給李爽騰出更多的時間創(chuàng)作。
李爽每天到她的工作室“上班”,相當(dāng)長的時間內(nèi),她以靜物小品為題材。他們的家在山林邊的小村子里。李爽形容自己“過的完全是田園生活。每天除了寫東西、畫畫,就是種菜、種花、騎馬”。她還喜歡爬到山坡上的巨石上,觀日出,賞日落,享受天人合一的感覺。
她在藝術(shù)的成就或許會為不少人羨慕:先后在西方參加了61次群展,舉辦了31次個人展覽。作品被許多國家地區(qū)廣泛收藏,有的收藏者跟隨并熱衷于她的作品長達30年。愛瑪仕(Hermes)、克里斯托夫勒(Christofle)等頂級品牌都出版過她的設(shè)計,她也是法國皇家陶瓷業(yè)幾百年來唯一的中國設(shè)計家。
但真正讓她“爽”的不是這些,而是“我真的在生活,可以隨時注意到鳥語花香,到處發(fā)現(xiàn)生活的美,不再焦慮沒錢或沒愛。我是一個輕松自由的人,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思維方式去生活”。
彩云生處有花香
讀+:對私生活、對過去的苦難,人們往往持有避諱的態(tài)度。你為什么要寫這本私人札記?
李爽:我在國外又生活了30年,有很多個人升華。我有一種感覺:人應(yīng)該敢于正視自己的經(jīng)歷,不怕敘述,敢于正視,這樣可能會有一個機會釋放。后來我用了幾年寫這本書。雖然幾乎沒有人敢這樣做,但對我來說,這一切都放下了。人類正是這樣,永遠要有勇氣面對自己的經(jīng)歷。
讀+:有人說你悲壯、滄桑、屢遭挫折,你對這種評價怎么看?
李爽:他們的評價是對的,但是對這種評價可以有不同的態(tài)度。像我們這年齡的人,有一批批人經(jīng)歷這些以后,變得頹廢,不斷抱怨自己沒什么福氣;有的人變得冷漠,別人傷害他們,他們會用同樣的方法傷害別人;有人會在痛苦中不斷審視自己、審視社會,最終會超越,放下。錢、情感、身體、死亡、疾病這些問題,這些事情不過是宇宙能量轉(zhuǎn)換過程中的不斷變換。
讀+:1981年被捕,這里面是不是有人告發(fā)?牽連你入獄的李慧,你如何面對她,面對過去的傷痕?
李爽:內(nèi)幕我永遠不會知道。跟李慧已經(jīng)沒有任何來往,她不知道上哪兒去了。但如果再遇上,我想應(yīng)該還會像朋友一樣相處。我能理解她,當(dāng)時她沒有任何辦法。
讀+:“李爽事件”有一個比較完滿的結(jié)果,你在眾目睽睽下出獄、結(jié)婚,這種高度關(guān)注有沒有影響到你的生活?
李爽:在歐洲,你完全可以拒絕你不想見的人、不想做的事,不會有人無限地打攪你。而且我剛出國時語言不通,所以還好。這也是我的一個決定。我對做一件事很有興趣,但對某種目標(biāo)沒有興趣。任何帶著考量和計劃的事,都是把現(xiàn)在當(dāng)成一個跳板,不會專注于當(dāng)下。但我的每一個作品完成都是在當(dāng)下,而不是為未來的目標(biāo)。